房宁:对中国,特朗普连任是战术困难,拜登上台是战略考验 - 昆仑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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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宁:对中国,特朗普连任是战术困难,拜登上台是战略考验
2020-11-07
78岁、已第三次竞选总统的约瑟夫·拜登看似离渴望了几十年的椭圆形办公室仅一步之遥,但靴子尚未落地,特朗普难说已彻底失败。连平日民调大吹拜登将胜选的美国主流媒体,在拜登接连拿下威斯康辛、密歇根两大摇摆州后,也“有趣”地严谨起来——当前特朗普的连任之路“变窄了”。只是“变窄了”,还没“断”呢。冠落谁家,仍有迷雾,但确定的是,票点完,并不意味着2020年选举大戏终能谢幕。特朗普团队已开始准备走法律途径,而大选前,有不少比例的支持者表示不会接受大选失败的结果。跟选票一样分裂的美国社会将如何演变,有待进一步观察。
观察者网:开票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束,但两边都曾或明示或暗示,说自己赢了。您怎么看待这么一个略显滑稽的局面?
► 房宁:这个局面倒不是滑稽,还是说明这次竞选十分激烈,结果非常胶着。这次因为疫情的关系有大量的邮寄选票和提前投票,所以这客观上给计票带来了一些变数。
双方为此都做了一些准备,就是如果出现比较接近情况,防止对方利用延迟计票等方式做手脚,同时锁定自己的胜局。这应该是在选举前双方都有预案的。现在从开票的情况看,的确也如他们所估计的,和2016年大选非常相近,基本上格局是一样的。特别是在那些摇摆州,这次依旧主要取决于宾夕法尼亚、密歇根和威斯康星等几个州。所以他们采取了一些预防性的手段。拜登和特朗普都在开票过程中出来演说,这确实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现象。以往大选双方候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开票,最后才发表胜选演说或发表承认选举结果的演讲,而不是在开票过程中,在没有最后结果的时候就出来了。这种情况,至少在我多年来的美国大选观察中是没有见过的。
【截至美东时间11月5日1时30分,美国大选开票情况(图/纽约时报)】
观察者网:您刚也提到了变数和预案,在大选前夕双方集结了一些豪华的律师团。现在看来,极可能不管结果是拜登赢还是特朗普赢,都会有一方会诉诸法律。► 房宁:我觉得还是要取决于最后几个州的计票。开票当天(4日)有几个州因为种种原因——其实应该也有党派原因吧——推迟公布最后的结果。现在大家比较关注的,首先是宾州,然后是密歇根、威斯康星及佐治亚州,关键还看这四个州的情况;目前密歇根、威斯康星已经翻蓝,其余两州仍在开票。如果一方能较大比例胜出,大选还是能够顺利结束的;如果拜登以微弱优势胜出,不排除特朗普诉诸法律的可能。比如拜登在威斯康星、密歇根翻盘,特朗普竞选团队马上宣布要采取法律行动,甚至要求在威斯康星州重新计票。观察者网:最后会不会对簿最高法?现在最高法院中对共和党有利的法官占大多数,这对最后的审判结果会不会有影响?► 房宁:程序应该是这样的,首先不是打到联邦最高法院,而是先要到所在州的选举管理部门去申诉,之后的趋向则很大程度上掌握在州长手里。2000年“布什诉戈尔案”(Bush v. Gore)中,佛罗里达州的州务卿是布什家族的拥趸,她起了很大的作用。当年,戈尔实际上在佛罗里达州已经失败了,而他又顽强地把这个案子提到了最高法院。情况是最高法院驳回了这个案子,案子重新回到佛罗里达,而州里的意见是明确的,所以布什获胜,最后的争斗就结束了。在2000年的选票争议里,最高法院只是在客观上起到了结束争议的作用。这一次选票争议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看在哪个州,这个州的州长是哪个党的,他应该会做出有利于本党的裁决。如果对方还不服,就有可能提到最高法院。如果真的上诉到最高法院,我相信特朗普的赢面会更大一些。但是我觉得这些都是有前提的。现在关键的还是取决于这几个州正式的统计结果。但我想,在统计上失利的一方想通过法律的手段翻盘,就像当年的戈尔那样,难度要比在统计上获胜的一方守住成果更难。换言之,守住成果较易,翻盘较难。► 房宁:因为这里涉及到太多的法律问题。一般来讲,法律的判决是保守的,不会轻易推翻选票的结果。司法判决前要先做广泛深入的调查,而美国法律规定最迟12月8日各州必须确定选举结果。大家可能都知道,美国的法律非常复杂,要拖很长时间。若真正诉诸法律,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解决,又要在期限内完成,这种可能性不大。观察者网:2020年动荡太多,尤其在美国,公卫领域疫情暴发,经济上经历过“史诗级”四次熔断,社会层面出现“弗洛伊德之死”。很多围观美国大选的吃瓜群众都在好奇,为何发生这么多事,特朗普依旧能有那么多选票?► 房宁:我们中国人在观察美国的时候,获得的信息是间接的,美国社会的真实情况传到我们这里会有很多变形。政治学方法论提到过“镜像思维”问题,也就是说我们更倾向于用自己主观来推断美国、认识美国人,这样很容易和事实产生距离。今年年中以前,美国舆论认为特朗普连任没有悬念,后来又认为拜登肯定能赢,如今双方战绩胶着。这些变化说明了那些问题确实有影响,不过从美国现在的投票情况来看,这影响比我们想象的要小。美国的政治社会化有很强烈的代际传播特征,传统政治上美国大部分州分红州、蓝州,基本盘非常稳固,这次也证明了这一点。换而言之,哪怕出现再大的事,美国也不易出现一边倒的选举局面。进入本世纪以来的20年,选举情况基本如此。经济方面,新冠肺炎确实对美国经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美国经济在特朗普执政的将近四年时间里,也确实有一个异乎寻常好的表现。他的免税、减税政策获得了很大的成果,大量美国企业迁回美国,而且他把一部分税收作为支持美国R&D(研发)的基金,所以现在美国的科技研发领域是一片兴旺。此外,美国股指也达到历史最高水平,这点让很多人吃惊;四次熔断之后,美国股市经受住了疫情后续多次冲击,现在仍居高位。美国人很大一部分财富放在股市上,他们的钱包并没有瘪下去,这个影响面可不小。
【道指近三十年涨跌趋势(图/谷歌)】
简而言之,在疫情、“黑命贵”运动的冲击下,特朗普在经济层面还能取得目前这样的成绩,还是很厉害的,这点护住了他的基本盘。以上是结构性问题,此外还有技术性因素。一是除了空中选举,即通过媒体等拉票、造势,特朗普也进行地面造势,挨家挨户(door-to-door)上门拉票。针对每户人家,上门的志愿者都有其相关的心理报告,为此还拟定了专门的谈话对策。第二项技术,就是“智能选举”。2016年大选时出现智能选举问题,所以这次我们研究小组继续跟踪。所谓的智能选举,就是将政治心理测绘学和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技术相结合,对美国选民个体做心理分析,然后再通过技术影响他们的政治选择。这项技术在2016年帮特朗普赢得了在摇摆州的胜利;这次选举,从大众传播到小众传送,这项行为控制技术有了更大的发展,应用范围更为广泛,从几个主要摇摆州扩大到更多州——当然,那些板上钉钉的深蓝州、深红州,他们就不使用这技术了,特朗普完全放弃加州,2016年希拉里去了趟加州,也不是为了拉票,而是筹款。有四大公司在“智能选举”方面技术领先,不过它们都是共和党的;民主党也搞,但技术上恐怕还比较薄弱。观察者网:2016年主要是“剑桥分析”在负责这事……► 房宁:对的,这公司表面上解散了,实际上又换了个名字,如今就是这四大公司之一。之前表面上在英国,实际上也是个美国公司。观察者网:具体如何干预选民心理乃至行为,您能否举个例子?► 房宁:“卡罗尔报告”中有提及,在2016年大选时,他们主要研究两个问题——第一,你去不去投票,投谁的票;第二,你投这票的具体原因是什么。第二点其实不简单,不是说你是民主党选民,所以你就投民主党;每个人的原因是不一样的。比如有位纽约某社区大学的副教授,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报告分析他是个民主党选民,但他的政治思维有两个敏感点,一是对美国不断上涨的国债比较敏感,二是有道德洁癖。这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两点,看到报告后才恍然大悟。民主党比较强调社会福利,这意味着国债大概率会继续增加。后来据那人回忆,选举前一段时间,他经常收到美国国债不断上升及其和民主党政策之间可能关系的信息。而针对他在政治上的道德洁癖,他那阵子也经常收到不少关于克林顿基金会在援助海地一事上的丑闻信息。观察者网:2016年“智能选举”帮特朗普拿下“铁锈地带”,这次如你所说,技术发展,应用范围也更广,但现实是“铁锈地带”已有两州翻蓝。为何会有这一变化?► 房宁:四年前,特朗普在“铁锈地带”也只是以微弱优势胜出。这次我认为可能也和技术性因素有关,比如邮寄选票。这次显然邮寄选票帮了民主党、拜登的忙,一大批不愿意出来的人选择用邮寄选票支持民主党。
【一名居民查看她收到的邮寄选票(资料图来源/欧新社)】
这里顺带普及一点美国大选的小知识。我们现在看到的开票结果,是所谓的“Call”,即美联社(也有说还有另外的媒体综合机构)根据大选前和选中的情况测算,于大选结束后短时间公布的大选结果。外界得到的美国大选结果首先就是这样公布的。具体情况是,美联社通过各地记者调查了解的情况打电话到总部进行汇总,然后经过综合测算,在选举结果清晰的情况下,美联社公布其测算的结果。Call不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结果。2012年我应邀赴美国观摩大选时,专门问过这个问题。当时他们介绍还有一家包括CNN在内的10家大媒体也组织了一个统计测算机构,他们也自行公布一个Call的结果。一般情况下,各参选方都会接受Call的结果,大选就由此结束了。但如果竞争激烈胶着,差距太小,美联社也可能不公布结果。2000年就因布什和戈尔差距过小,而没有公布“Call”的结果。今年又出现了这种情况。现在在等待几个关键州真实计票的结果。观察者网:目前,拜登离270张选举人票仅一步之遥,但特朗普也不能说完全没机会翻盘。您能否一起分析下,特朗普或拜登胜选,对未来几年中美关系分别会有什么影响?► 房宁:外交是内政的外溢。未来无论谁当选,新一届的对华政策主要取决于美国内政。特朗普2016年当选后采取的措施非常清晰,政策主要聚焦三点。第一是解决美国现在政治中最根本的问题,即种族问题。特朗普一定程度上代表美国传统主流社会——欧洲裔美国人——的利益,所以他在这方面的政策主要是延缓美国社会中非欧洲裔美国人比例的上升趋势。形象的代表政策就是所谓的“修墙”,虽然干得不理想,但这项政策跟中国关系不大。第二个政策就是减少福利。他这四年里最不成功的就是没有完全取消奥巴马医保法案,但他做了充分的铺垫。如今美国最高法院出现了历史性的结构变化,若特朗普连任,到时这法案会在未来几个月内交到最高法院,估计凶多吉少。受这项变动影响最大的人群是美国社会下层的少数族裔,和中国的关系也不大。特朗普这几年和我们冲突不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第三点,那就是他想要重振美国工商业。这四年里他做了很多,美国经济确实也有了很大的起色,在“美国第一”口号下,大力重塑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实施美企回流的策略。这项政策与中国乃至美国的盟友发生了很大的利益冲突。特朗普若继续执政,我认为他可能会更肆无忌惮地推动这些政策。不过,我们和特朗普政府的冲突不是全面的,大部分还是集中在经济领域。说白点,他对中国的目标有限,主要是“要钱”,若能顺便“要命”,何乐而不为。第一,民主党,你听它的名就知道它是一个意识形态当头的党。它向来鼓吹所谓的全球战略,也确实具有所谓的战略性思维;它很注意世界秩序、全球格局,很注意美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和霸权地位。如果拜登上台,美国政府和中国的冲突将是更加全面的。而且,相对于个人色彩浓郁的特朗普,拜登十分传统,有着美国老牌帝国的老谋深算,做事按部就班。若说特朗普是打醉拳,民主党人则会更有套路,对中国来说也许更困难。总的说,他们两个无论谁当选,未来的中美关系都不会轻松。如果特朗普连任,我们在战术上会面临更大的困难;而如果是拜登当选,我们在战略层面将迎来更大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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