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话:这几天生病,不能外出,写了一篇小说,请大家耐心看完。快过年了,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身材高挑,穿着一身五十年代流行的“列宁装”,走在通往双清别墅的石径上,学英知道自己会招来好奇的目光。
“管他呢”,她愤愤地想,“还有那么多人穿山寨美军军装呢,列宁装怎么就不能穿?”
这两天,学英心情不太好。
11月25日快到了,这是毛岸英牺牲的日子。学生会准备组织一场纪念晚会,他们班的节目是表演刘毅然编剧的话剧《毛岸英》中“告别”,即毛岸英赴朝之前,与新婚妻子告别的那一幕。
女主角,同学们都觉得非学英莫属。除了因为她是剧社的活跃分子,有舞台经验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爷爷是志愿军老战士。“学英”这个名字就是爷爷给取的。
爷爷说,毛岸英其实是无名英雄,他当年从来没有听说毛岸英的名字,直到九十年代才知道毛岸英是第一批牺牲的志愿军。
爷爷是军人,永远腰板笔挺,不管穿不穿军装都令人肃然起敬。抗美援朝的二次战役中,他在东线坚守死鹰岭,美军的炮火如此密集,但他居然毫发无损,只是耳朵被震聋了。
学英的父亲也是军人,空军飞行员,有一次执行秘密任务,再也没有返航。学英知道,父亲的墓碑下面,只有一套他穿过的旧军装。
学英也想参军,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延续家族的荣耀。但她无法拂逆母亲,这些年来母亲太不容易了。
两年前,学英考上了京大信息科学技术学院。不过她已经想好了,毕业就报名参加海军,她希望有机会上“山东舰”。
昨天的排练结束后,学英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剧照,配上了《日月同光》的歌词:湘水之岸,英木苍苍,身在异域,魂归故乡。凤凰涅槃,人天共仰,为国舍命,日月同光。
谁知道,第一个跳出来留言的,居然是张克。
张克本科读的是京大法律系,现在经济学院经济学专业读研究生,在一次老乡聚会的活动上,张克一脸谄笑地挤过来,一定要加学英的微信。学英很讨厌他头发梳得溜光水滑,落上一只苍蝇都要打滑的样子,也很不喜欢他动不动夹杂几个英语单词的讲话方式,便推说手机没电了。谁知张克早料到这一招,随即掏出充电宝和导线。
学英无奈,加了他的微信。此后他就活跃在学英的朋友圈,为学英发的每一张图片点赞,并说一些他以为能讨女孩欢心但实际上却很肉麻的话。
但这一次,张克的话风有点变,他没有点赞,却留了这么一句话:“……感谢美军飞行员!”配上一张捂嘴偷笑的表情。
学英一下子觉得所有的血涌到了头上,她手都有点抖了,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卑劣冷血?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一个殉国的烈士?
在这一瞬间,她脑海里甚至浮现出父亲一掠而过的身影。
她很想回敬他几句,但又觉得不值得,“校长还‘鸿皓之志’呢,还能指望法律系的学生怎样?”学英叹了口气,直接把张克加入了黑名单。
但学英还是觉得郁闷、不平。没有谁像毛岸英那样牺牲得如此惨烈,也没有谁像他那样受到如此大规模的公开侮辱。
今天排练,演到毛岸英和新婚妻子告别,转身离去那一幕,音乐声响起,学英忽然忍不住,大喊一声:“岸英,你不能去,你会死的!”
大家一下子都愣住了。扮演毛岸英的同学也愣住了,诧异地转过身来,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一句台词。
学英不管不顾,继续喊:“反正11月25日之前你不能去,你太傻了!”
导演大怒,跳上舞台,喊“停!停!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但他看到学英满脸泪痕,知道她入戏了,就说“今天就先排练到这里吧。学英,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熟悉一下台词。明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出了排练大厅,学英还是觉得压抑的心情还是无法排解。室友小娜要陪她散散心,学英也谢绝了,她想一个人走走。
忽然想到,校园距离西山不远,毛主席的故居双清别墅就在那里,故居里曾经留下过毛岸英的身影,为什么不去走一走呢?
说去就去,学英也不想换装了,抓了条围巾,直接就上了去西山的城铁。
刚刚下午五点,太阳就被“鬼见愁”遮住了,四周暗了下来。冬天的香山公园,游客很少,学英步履匆匆,额头上反而泌出了汗水。
忽然,手机响了,拿起来一听,是张克的声音:“学英,I am very sorry,so sorry,你听我解释……”
学英挂断了电话,把这个号码也列入了黑名单。
恶心,哪儿哪儿都有他!
转眼就来到了双清别墅门前,台阶上还有残雪,门虚掩着。
敲了敲门,学英喊道:“请问,还可以参观吗?”
一位戴着胸卡的工作人员走了出来,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学英的装束,说:“我们已经闭馆了,您这是剧组体验生活吗?您只能在院子里看看了,等会儿有师傅来锁院门的时候您就得出来。”
学英点了点头。工作人员侧身让学英进去,自己反而离开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天色越发幽暗了,原来的一池碧水,也结成了薄冰。
学英感到阵阵寒意,她裹了裹围巾,继续在院子里缓缓地边走边看。
记得有一张照片,毛主席和毛岸英两人在院子里坐着聊天,父子俩的神态都很放松,笑的也很灿烂,好像在谈什么开心的事。
是的,就是这里。学英认出照片拍摄的位置,主席坐在亭子里的长凳上,岸英坐水池边的石鼓上。
学英走到石鼓旁,也坐了下去。
“他当时在想什么?想过自己一年以后就会牺牲吗?”
西山上空,有一朵孤立的白云,被已经沉在山背后的夕阳照亮,看上去霞光万道,瑰丽多姿。
学英仰望着这朵云彩,忽然感到空气似乎凝固了,变成了透明的水晶,仿佛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一种奇异而温暖的“气场”笼罩在四周,她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不知过了几分钟,手机铃声又响了,把学英从这种“非物理”的状态中召唤了回来。
是小娜打来的,问她在哪里,要不要过来陪她?学英谢过小娜,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该回去了”,学英站起来,走向大门,但大门打不开。
一定是负责锁门的师傅没看到院子里有人,把自己锁在这里面了。
怎么办?
学英想大声喊叫,又觉得有点夸张,觉得还是打电话给公园管理处比较好,正犹豫间,忽然看到水池对面角落里,还有一扇黑色的小铁门。
“试试看,也许能从这里出去呢!”学英向小铁门走去。
风从背后吹来,好像有一双手推着她向前走。
果然没有上锁,学英推开门,走了出去。“咣当”一声,门就在身后自动关上了。
学英回头一看,却没有看到什么铁门,只看到一堵参差不齐的石壁。
再一回头,学英发现,前面也不是什么山路,自己分明是在一个山洞里。
“奇怪,没有听说过双清别墅附近有山洞或防空洞啊?”
学英顿觉毛骨悚然,看到前方有亮光,她试探着走过去。
这是一个隐蔽部一样的构造,能听到“滴滴嗒嗒”清晰的发电报声音,一些参谋模样的人出出进进,几个老军人,都穿着志愿军的军装,围一盏汽灯下面,在看桌子上的地图。
中间那一位,分明是……彭老总?
学英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在拍电影,早就听说要拍抗美援朝了,可是,为什么没有摄影机呢?
正好奇中,一位战士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暖水瓶,竹壳的,现在只能在博物馆和电视剧里看到了。
战士好奇地打量着她,问:“同志,你是文工团的吗?彭总已经说了,二次战役结束前,不接受任何慰问活动,请你离开这里。”
“二次战役?”学英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不是在拍电影?”
“拍什么电影,请你马上离开,再这样就干扰彭总了……”这时候,洞口外传来闷雷般的发动机轰鸣声,似乎有飞机从空中飞过。
战士顾不上学英了,赶紧跑向洞口查看。
学英也利用这机会,看了一眼隐蔽部墙上的日历和挂钟:1950年11月25日,上午9:00整。
学英觉得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这个时刻,他还没有牺牲啊!
两位年轻军人从另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位个子高高的,气宇轩昂,他一眼看到学英,似乎有些惊奇,眼睛一亮,想问什么,但终于没有问,而是继续向洞口走去。
从洞口返回的战士和他们打招呼,“杨秘书,你们要去山下的办公室吗?敌机刚刚飞过去,要小心啊!”
“杨秘书?”学英感觉自己像遭了电击一样,她忆起他在志愿军总部做彭总的机要秘书,化名“杨永福”,用的是母亲杨开慧的姓。
她大喊了一声:“杨秘书,现在不能去,敌机还会回来的。”
杨秘书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和身边的参谋小声商量几句,对战士说:“小刘,把文工团的同志送去休息吧,她们刚从后方来,不太了解前线的情况。”
说完,又快步向洞口走去。
学英此时,无法辨别是梦还是现实,她决定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留遗憾。
她摆脱了小刘的拦阻,也快跑着追出洞口。
洞口是在半山腰上,一条小路逶迤通往山脚下,那里有几幢木质的朝鲜建筑,看来就是办公室了。
杨秘书他们两人走的很快,已经非常接近那几幢木屋了,学英不顾可能失足跌下山坡的危险,一边跑一边喊:“杨秘书,请等一下!”但两人头也不回。
看到自己的努力没有效果,学英忽然立定脚步,大喊一声:“毛岸英,你不能去!”
杨秘书浑身一抖,站住了。他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惊奇地看着学英,返身向山上走,一边走,一边问:“你是谁?你从北京来吗?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学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跌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我从北京来,现在都9102了,我去了双清别墅,你已经牺牲好几十年了……要不给你看手机……”
就在这个当口,几架刚刚飞过的敌机又折返了,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向山间的几幢木屋投下了凝固汽油弹。
炸弹从半空鱼贯而下,闪闪发光!
火光、爆炸声、巨大的气浪,接踵而至,学英、“杨秘书”、同行的参谋,还有追出山洞的小刘,都被气浪掀倒了,学英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尾声
空军少校学英一下子醒来了,想起刚才的梦境,笑容又在她的脸上漾开了。
“这是什么梦啊,这么清晰,简直像电影一样。”
学英一直想考京大,最后却在空军英雄父亲的“强迫”下,也当了飞行员。“没想到在梦里成了京大的学生。”
“赶紧起来吧”,学英对自己说。早上还要继续进行编队训练,距离为纪念抗美援朝胜利70周年而举行的盛大阅兵式,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学英来到机场,今天是个好天气,空中有一朵白云,被初升的太阳照亮,看上去瑰丽多姿,气象万千!
2020年1月18日
星期六
作者系昆仑策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来源:昆仑策网【作者授权】,转编自“高度一万五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