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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此文摘自《除了胜利我们已无路可走》一书中的第四章:“华为出海:所谓奇迹,不过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中” 的第1节和第4节。
从太平洋之东到大西洋之西,从北冰洋之北到南美南之南,从玻利维亚高原到死海的谷地,从无边无际的热带雨林到赤日炎炎的沙漠……离开家乡,远离亲人,为了让网络覆盖全球,数万名中外员工,奋斗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华为人的艰苦奋斗,我们肩负着为近30亿人的通信服务的职责,责任激励着我们,鼓舞着我们。
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无比幸福,无比荣光。
——2013年12月30日,任正非在公司2013年度干部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破壁者任正非
其实,几千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国人出海“远征”都不加鼓励,也缺少向外开拓的传统和兴趣,因其不易管理,且出海民众心思活跃,不惧规则,容易成为动乱之源。商人地位的低下和商业文明始终无法突破壁垒,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1740年,正值所谓的康乾盛世时期,荷兰人对爪哇岛巴达维亚城内的华侨进行大屠杀。屠杀持续了一周,华侨被杀上万人,血流成河,侥幸逃出者仅150人,史称“红溪惨案”。
第二年夏天,消息传回国内,朝廷展开了一年的讨论,认为被杀华侨“自弃王化”,“系彼地土生,实与番民无异”,是“彼地之汉种,自外圣化”,因此华侨遭屠杀,“事属可伤,实则孽由自作”。最后,乾隆下达旨意:“天朝弃民,不惜背祖宗庐墓,出洋谋利,朝廷概不闻问。”并同意“将南洋一带诸番仍准其照旧通商,以广我皇上德教覃敷,洋溢四海之至意”。
虽然有强如汉唐的辉煌,也曾北逐匈奴,开通西域,也有郑和七下西洋的壮举,但历朝历代其实并没有对海洋发生多少兴趣,安然地在海洋、高山和荒漠的安全屏障中平静地过着超稳定的生活。
直到英国的舰队来到中国……
近几十年来,格局开始变化,陆续有中国企业出海远征,开始对世界的“新征服”。可惜,这个过程并不顺利,立足者少,败退者居多,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挡住了中国企业出海。
中国人可以去,中国企业不能去。
有墙,自然就有凿穿墙的人。破壁者中表现最耀眼的,当属华为。
1996年,任正非开始布置华为“走出去”,把大量的优秀销售——会英语的和不会英语的,愿意去的和不愿意去的,“下狠心”往海外扔,而且决不妥协,只有“去”和“不去降级”两条路。
客场作战,不占天时、地利、人和,华为人能拼的只有自己的命,咬着牙比友商更快、比友商更能吃苦,友商做不了的,华为拿过来拼命做。就是这批操着不熟练的英语甚至根本不会英语的华为人,这般拼命,拿下第一个海外单子是在1999年,他们终于在越南和老挝中标。这三年间,是华为海外开拓人员忍饥挨饿的三年,是挣扎求生的三年。
2000年年底,华为在深圳五洲宾馆举行了著名的海外市场誓师大会。
2016年10月28日,华为再次大规模远征海外,任正非在“出征·磨砺·赢未来”研发将士出征大会上做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破楼兰誓不还》的讲话:
在当前行业数字化及网络转型的时机,我们从研发集结了2000名高级专家及干部,奔赴战场,与几万名熟悉场景的前线将士,结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铁流。在机会窗开启的时间,扑上去,撕开它,纵向发展,横向扩张。
我们的总战略正如徐直军在法兰克福宽带大会上所说的,“做多连接,撑大管道”。我们错过了语音时代、数据时代,世界的战略高地我们没有占据,我们再不能错过图像时代。
我们不能像过去一样,以招聘新员工培训后扑入战场,等3~5年他们成熟的时候,这个机会窗已经半开半掩了,我们又失去了一次占领图像高地、云化时代的机会。
因此,我们短时间直接选拔了有15~20年研发经验的高级专家及高级干部投入战场,他们对技术深刻的理解能力,与前线将士的战场掌控能力结合在一起,一定会胜利的。
像这样的誓师大会,我印象很深的,还有2000年的五洲宾馆的出征将士的送行大会。“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的大标语,充满了一种悲壮,其实我们那时连马革也没有。
为了身份的证明,我们需要世界市场的成功,在完全不了解世界的情况下,就踏入了茫茫的“五洲四洋”,那时非洲还在战乱中……风萧萧兮易水寒,在那外汇管制的时代,常常发生我们的员工在麦当劳刷不出卡来的窘境。
有一本小书《枪林弹雨中成长》就记录了一代人的艰辛。今天能达到800多亿美元的销售收入,融进了多少人的青春、血汗与生命。我们今天成功了,不要忘记一起奋斗过的人。不要忘记不管是因公,还是因私,献出了生命的人。我们今天已有大片土地,一定能找到纪念他们的形式。
今天我们的勇士又要出征了,我们已经拥有170个国家武装到牙齿的铁的队伍,我们的流程IT已经能支持到单兵作战。每年我们仍会继续投入上百亿美元,改善产品与作战条件。我们要从使用“汉阳造”到驾驶“航母”的现代作战方式转变。
我们除了在传统增量市场大量培养将军,创造成绩,多生产粮食外,在新的机会领域,我们也要努力成长。云化是我们不熟悉的领域,图像虽然我们领先,但海外除德国有大规模实践的经验外,在其他国家还没有规模化的成功,还没有建立一支成熟的队伍。
特别是面对大视频带来的流量洪水和更低的时延要求,我们还没能驾驭。战略预备队只能一边学、一边教、一边干,让“小老师”逐渐成为“大教授”,让二等兵在战火中升为将军。大时代呼唤着英雄儿女,机会将降临到有准备的人头上。大江东去浪淘沙,天翻地覆慨而慷,不能打仗的主官将会离开岗位。随时准备下台,才能不下台。
服务是我们进攻中的重要防线,网络容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维护越来越困难,任何新公司、“黑天鹅”要全球化,都不可逾越此障碍。
没有多年的积累是不可能建立起来活的“万里长城”“马奇诺防线”,我们这道历时28年建立的服务体系,不是容易超越的,特别是这条防线正在逐步人工智能化。GTS这些年的进步,为我们建立了巩固的防线,使我们进可攻退可守。我们迫切需要更多的专家、将军,建立起对未来复杂网络更巩固的防线。“江山代有才人出”,服务将是我们不败的基础。
20多年前我们走出国门,是为了身份的证明,我们曾借用“二战”苏联红军瓦西里·克洛奇科夫的一句口号,“背后就是莫斯科,我们已无退路”。莫斯科不是我们的,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退路。
我们向前走,被认为是共产主义在进攻,退后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在萌芽,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时,面对陌生的妻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对客户说得太多了。在他们最需要陪他们游戏,给他们讲讲故事……的时候,我们生命的时间,完全被为生存而战全部绞杀了。
儿女总有一天会明白他们的父母无怨无悔的一生,明白他们父母像中央空调一样温暖了全人类,没有像电风扇只吹拂他们的伟大情怀。但是,我们永远不能报答自己父辈的良心上的自责,将久久萦怀。
我们除了在市场战线要获得成功,在技术战线我们也要有所作为。我们每年除了给开发拨付80亿~90亿美元以上的开发经费,将给研究每年超过30多亿美元的经费。我们为什么要延伸到基础研究领域?因为这个时代发展太快了,网络进步的恐怖式发展,使我们不能按过去科学家发表论文,我们理解后去做工程实验,然后出产品,这样缓慢的道路。
我们现在就要选择在科学家探索研究的时候,探进脑袋去思考如何工程化的问题。我们不仅要使自己数十个能力中心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努力探索,不怕失败,而且要越过工卡文化,大量支持全球同方向的科学家。我们的投资是不具狭义目的的。
正如我在白俄罗斯科学院所说的,我们支持科学家是无私的,投资并不占据他的论文,不占有他的专利、他的成果,我们只需要有知晓权。不光是成功的,也包括他失败过程的知晓权。像灯塔一样,你可以照亮我,也可以照亮别人,而且灯塔是你的,完全不影响你产业化。
我们今天集结2000多名高级专家及高级干部走上战场,让他们真正去理解客户需求,背上他们自己制造的降落伞,空降到战火纷飞的战场。“春江水暖鸭先知”,你不下水,怎么知道天气变化?当前“天气预报”绝大多数都是美国做出的。
美国不仅集中了大量优秀人才,而且创新机制、创新动力汹涌澎湃。我们要敢于聚焦目标,饱和攻击,英勇冲锋,不惜使用范弗里特弹药量,对准同一城墙口,数十年持之以恒地攻击。敢于在狭义的技术领域,也为人类做出“天气预报”。努力在基础科学上领先,与以客户为中心并不矛盾。客户需求是广义的,不是狭义的。
正如胡厚崑所说的,我们每年要破格提拔4000多个员工,以激活奋斗的力量,让优秀人才在最佳时间、最佳角色做出贡献。人力资源的评价体系要一国一制,用什么考核什么,不进行无目的的考核,让前线将士聚焦在作战上。人力资源要研究热力学第二定律的熵死现象,避免华为过早地沉淀和死亡。
郭平提出,用法律遵从的确定性,来应对国际政治的不确定性,给我们指出了正确处理国际关系的方向。我们的财务管理已达到行业领先水平,结束区域站点存货无法盘点历史,中心仓存货的账实准确率99.89%,站点存货的账实一致率98.17%。有成功实践经验的优秀专家及干部正在大规模成长,但不能就此满足。要有应对金融危机的预案,要压缩超长期库存和超长期欠款。提高合同质量是最根本的措施。
经过30年的奋斗,华为已从幼稚走向了成熟,成熟也会使我们怠惰。只有组织充满活力,奋斗者充满一种精神,没有不胜利的可能。炮火震动着我们的心,胜利鼓舞着我们,让我们的青春无愧无悔吧。
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破楼兰誓不还。
华为从1996年开始“走出去”,10年后的2005年,海外销售额就超过了国内销售额!到2016年,华为的业务已经遍及170多个国家和地区,支持1500多个网络的稳定运行,服务全球1/3以上的人口。
这些数字的背后,是华为18万人的沉默大军一直朝着不变的方向跋涉着。无论是在疾病肆虐的非洲,还是在硝烟未散的伊拉克,或者海啸灾后的印度尼西亚,以及地震后的阿尔及利亚,到处都可以看到华为人奋斗的身影。
华为人像沙漠中的仙人掌,深深地扎根下去,坚忍地生存着。用华为一个财务外派人员的话说:“如果世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诚哉斯言。
灰度哲学:任正非撞开欧洲大门
华为曾经有一种说法:要倒下五拨人,才能起来一片市场。
此言不假。
2004年,爱立信嘲笑华为所谓全球11个3G网络的基站数量还不如爱立信一个3G网络的基站数量多。当时华为的3G网络都是在一些小国家开的,如毛里求斯。华为也意识到以华为当时的市场地位,这样的格局非常危险,一个并购就可以把华为扫地出门,所以当时就立下进入主流国家和做主流运营商的目标。
时至今日,在华为人外派的选择中,非洲仍然是最艰难的一档,虽然这些年来非洲各地代表处的条件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相比之下,东南亚、欧洲、南美,则是华为人心目中最好的外派地区,环境优美,生活品质高,市场成熟。可是,当初在欧洲立足其实并不比在非洲容易。
那里是爱立信、西门子、阿尔卡特的大本营,盘踞着多家庞大而严格的电信运营商,想在资本主义的发源地把华为的品牌树立起来,打破这个早已垄断瓜分完毕的市场,难于上青天。
“二战”时,盟军的诺曼底登陆用了两个多月,华为则用了两三年,被挡在海滩上,进退不得。
任正非的策略是采用轮子战略,到处走,到处看,把人撒出去充当斥候。经过分析,任正非决定将法国作为征战欧洲的突破口,攻破欧洲的铜墙铁壁。
法国人生性浪漫,讲究美食,不像德国人那么严谨,不像英国人那么死板。相比之下,德国、英国食物的单调乏味简直令人发指。由此也能看出三个国家人民的性格差异。
法国分公司的总经理温群直接把法国人称作“欧洲的中国人”,发现“他们也好美食,也特别讲朋友关系”。为了更贴近客户,温群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法国化”了:吃法国大餐,穿法国衣服,学习法语,甚至给自己取了一个法国名字。
进军法国第二年,法国电信运营商NEUF决定在法国全境建立一套骨干光传输网络系统,用户只需要每月付30欧元,就能享受到电视节目、互联网和传统电话的打包服务。
法国人喜欢讲朋友关系的特点帮了华为的大忙。
华为之前在与法国一家系统集成商阿尔斯通的合作中,给对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好印象。原本NEUF的拟合作企业名单中并没有华为,没想到阿尔斯通的高层人员直接致电NEUF的CEO米歇尔·保兰,强力推荐了来自中国的华为。
华为大喜过望,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主动提出了合作价格上的优惠,提出3个月内保证完成项目。
以超常的速度完成任务,是华为的拿手好戏。在这一点上,欧洲企业反应的迟缓令人焦虑又无奈,客户提出的建议,往往要过半年乃至一年才能改进。这也是这些跨国公司在中国被华为逐个击败的原因之一。
1996年华为进入香港。当时李嘉诚的和记电信要求在3个月内完成所有移机不改号,和记找了许多欧洲供应商,都做不到3个月内完成,最快的也要6个月,而且报价很高。有人推荐了华为,结果华为硬是在不到3个月的时间里,圆满完成了任务。
这次法国的项目,华为的集体战斗力在这3个月内展现得淋漓尽致,不到3个月,华为圆满完成任务,令NEUF刮目相看。
米歇尔·保兰对华为的评价极高:“这为我们节约了至少10%的投资,而且我们获得了想要的速度。要知道,几年前所有的市场都是法国电信的,而现在我们成了它最大的竞争对手。”
华为在法国名声大噪,顺利打入法国市场,之后还成为NEUF的第一供应商,把思科、阿尔卡特远远抛在后面。
由于欧洲市场国家众多,华为采取了完全不同于俄罗斯市场的发展策略,主要方式就是通过联合开发和招投标双管齐下,获得了大量的供货合同。
有人曾说,华为是以低价竞争赢得市场的,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对。华为的低价,是建立在优秀技术和廉价人力成本基础上的合理降价,低得合情合理,理直气壮。
在国际市场上,尤其是在欧美发达国家,运营商更看重的是产品的质量基础上的性价比,只有产品具有高质量、先进的技术、合理的价格,并且提供到位的服务,才会得到运营商的青睐。华为高性价比的产品,加上快速响应客户的需求,才是它屡屡获得海外运营商订单的主要原因。
2009年,华为在巴黎近郊举行了隆重的新址落成仪式,庆祝华为的三家研发中心在法国成功创立。这三家研发中心,分别负责无线技术的基础性研发、固定宽带的技术性创新和移动宽带性能的革新流程。
欧洲第一站,法国,成功!
但是,在英国,任正非的华为遭到了英国人的严苛挑剔。
英国不相信华为能造出高性能的交换机,也根本不给华为投标的机会。
经过国内市场的竞争,经过俄罗斯和非洲市场的考验,有了法国的顺利开局,任正非对于拿下英国还是有信心的。他决定“擒贼先擒王”,矛头直接对准英国最大的电信公司——英国电信集团,然后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地打开英国市场。
2003年年底,经过一番艰苦的运作,华为终于跨过了“高门槛”,进入英国电信集团的“21世纪网络”竞标行列,条件是英国电信集团要对华为进行一次实地考察。
这次考察共4天,不仅要考察华为的技术和产品质量,更重要的是考察华为的管理体系、质量控制能力,特别是产品蕴含的可复制性和可预测性的把关。
4天后,英国人给华为的13个考核单元打出了分数:华为在基础设施上得分较高,在业务的整体交付能力等软性指标上严重不及格!
英国人做出最终的结论:“华为还没有针对英国电信的明确的商业计划,除市场人员外,其他部门的员工还不清楚英国电信对供应商的基本要求,所以不可能为英国电信提供具有针对性的支持和服务。”最后,英国专家给出了一句可以理解为善意也可以理解为嘲讽的“祝愿”:“希望华为能成为进步最快的公司。”
英国电信集团的考察给华为当头浇了一桶凉水,让任正非感到了羞辱,却也给他敲响了警钟。华为与西方大公司的差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缩小的,也不是仅凭热血牺牲和艰苦奋斗就能抵消的,华为要顺利走向全球,与西方企业一争长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此后,华为不惜耗资数亿元,学习英国电信集团在管理和质量控制等方面的长处。经过一个阶段的学习,华为有了长足的进步。
2004年,英国电信集团再度减少合作名额,仅仅保留8家最优秀的合作商,外界将这次的竞标短名单称为“八家短名单”。
任正非知难而上,指示要不遗余力地冲击“八家短名单”。
经过五六轮考验,华为终于在2005年4月成为英国电信集团“21世纪网络”的优先供应商。
这次竞标成功,对于华为的意义远远大于投标成功本身,是华为迈向全球高端市场的重要开端。“这不仅是为了英国电信,而且是为了真正接近世界级电信设备商的管理水平。今后都是硬碰硬的较量,取巧不得。华为被认证的过程比认证的最终结果对我们更有意义。”
任正非“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大获成功,其效应十分明显。看到电信老大认可了华为,其他电信公司纷纷向华为伸出了橄榄枝。
2005年11月,华为与固网老大沃达丰达成合作。2006年,华为在伦敦有了分公司。
华为顺利赢得英国攻坚战,向世界级企业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欧洲的最后一站,也可以说最后一战,是德国。
德国是一个作风强悍的国家。在历史上,英国的帝国舰队曾称霸全球,法国的拿破仑曾横扫欧洲,德国也在“二战”中以一己之力对抗苏、英、美、法,虽然战败投降,但德国军事力量的强大、科学水平的先进,令人印象深刻。
依托战前的经济技术基础,战后德国的恢复十分迅速,很快便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
德国是欧洲的发动机,处于欧洲电子通信的前沿。德国产品的品质和技术含量是世界闻名的,超过27%的德国生产型公司的销售额,都来自创新型的高科技产品。在英国和法国,这个比例低于16%,在芬兰是21%。
还没有一个发达国家像德国那样,生产出如此高附加值的科技产品。德国公司平均会将超过7%的销售额再投入研发先进的技术产品,这一点与华为十分相似。
当时,以低劣假冒产品著称的“Made in China”要杀入以高品质、高科技著称的德国,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大概也只有任正非这样的中国企业家才有底气。
德国电信运营商QSC是德国最大的电信运营公司,2004年,QSC宣布将在德国建设NGN网络。华为与其他竞标公司提交了各自的方案,并将各自的设备运到QSC,接受4个月的产品对比测试。
2005年2月,在众多国际巨头惊讶的目光中,QSC宣布华为独家中标企业,华为为NGN项目提交的方案U-SYS的业务兼容性、设备稳定性、协议标准性,都是最好的。
QSC同时宣布,将与华为结成战略合作伙伴,共同建设覆盖德国全境200多个城市的NGN网络。
2007年,华为将欧洲总部从英国迁往德国的杜塞尔多夫。
华为终于完成了在欧洲的布局。
在欧洲的其他国家,如荷兰、西班牙、挪威、捷克,华为都顺利拿下了项目,站稳了脚跟。
这里的“站稳脚跟”,不是狼闯进羊群,彻底消灭了对手,不是“华为过处,寸草不生”,而是华为渐渐“本土化”,与竞争对手和平相处,争取共赢。
狼群为何要与对手和平共处?丧失了杀戮本性的狼群,还是狼群吗?
其实不然,这就是任正非的“灰度哲学”。
华为的起步太低,在当时中国的市场环境下,不采用“狼性”,就没法生存下去,这是自然的选择。狼性成就了华为,也在损害着华为。
任正非是个脾气暴烈的人,但他又是一个极度冷静的人,客场作战,身为“入侵者”,华为在国外遇到的情形跟当初华为反击国内那些跨国集团是一样的,攻守易势,天时、地利、人和,华为一样都不占。强敌环伺下打擂台,看着很爽,其实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当我们一家独大的时候,就是我们死亡之时。”
“华为不是要灭掉谁家的灯塔,华为要竖起自己的灯塔,也要支持爱立信、诺基亚的灯塔永远不倒,华为不独霸天下……”“华为过去市场走的是从下往上攻的路线,除了质优价低,没有别的办法,这把西方公司搞死了,自己也苦得不得了。”
狼性是丛林智慧,灰度哲学同样是丛林智慧,同时也渗透了道家的精髓,即水可以百折千回,终归大海。看似无为,却无不为;看似至柔,能克至坚。
在海外市场,灰度和妥协更是必要的:
方向是不可妥协的,原则也是不可妥协的。但是,实现目标过程中的一切都可以妥协,只要它有利于目标的实现,为什么不能妥协一下?当目标方向清楚了,如果此路不通,我们妥协一下,绕个弯,总比原地踏步好,干吗要一头撞到南墙上?在一些人眼中,妥协似乎是软弱和不坚定的表现,似乎只有毫不妥协,方能显示出英雄本色。
但是,这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实际上是认定人与人之间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妥协”其实是非常务实、通权达变的丛林智慧,凡是人性丛林里的智者,都懂得在恰当时机接受别人妥协,或向别人提出妥协,毕竟人要生存,靠的是理性,而不是意气。
由此华为放弃了一些价格竞争的手段,转而在多个领域与竞争公司展开合作,并每年给这些友商支付专利使用费。这样过了五六年,华为与友商的关系越来越融洽,竞争对手成了朋友。
当初任正非用“全员持股”的方式,把华为黏合成一个强有力的团队,现在,任正非觉得完全可以把“全员持股”也来个2.0版:
我们可以强大到不能再强大,但是如果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们能维持下去吗?显然不能。我们为什么要打倒别人,独自来称霸世界呢?想把别人消灭、独霸世界的成吉思汗和希特勒,最后都灭亡了。华为如果想独霸世界,最终也是要灭亡的。我们为什么不把大家团结起来,和强手合作呢?我们不要有狭隘的观点,想着去消灭谁。我们和强者,要有竞争也要有合作,只要有益于我们就行了。
华为跟别人合作,不能做“黑寡妇”。黑寡妇是拉丁美洲的一种蜘蛛,这种蜘蛛在交配后,母蜘蛛就会吃掉公蜘蛛,作为自己孵化幼蜘蛛的营养。以前华为跟别的公司合作,一两年后,华为就把这些公司吃了或甩了。我们已经够强大了,内心要开放一些,谦虚一点,看问题再深刻一些。不能小肚鸡肠,否则就是楚霸王了。
我们一定要寻找更好的合作模式,实现共赢。研发还是比较开放的,但要更加开放,对内、对外都要开放。想一想我们走到今天多么不容易,我们要更多地吸收外界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停地碰撞,不要狭隘。
华为的发展壮大,不可能只有喜欢我们的人,还有恨我们的人,因为我们可能导致了很多个小公司没饭吃。我们要改变这个现状,要开放、合作、实现共赢,不要一将功成万骨枯。
比如,对于国家给我们的研究经费,我们不能不拿,但是我们拿了以后,是否可以分给其他需要的公司一部分,把恨我们的人变成爱我们的人。前20年我们把很多朋友变成了敌人,后20年我们要把敌人变成朋友。当我们在这个产业链上拉着一大群朋友时,我们就只有胜利一条路了。
“开放、合作、实现共赢”,就是团结越来越多的人一起做事,实现共赢,而不是共输。我们主观上是为了客户,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客户,其实最后得益的还是我们自己。
有人说,我们对客户那么好,客户把属于我们的钱拿走了。我们一定要理解“深淘滩,低作堰”中还有个低作堰。我们不要太多钱,只留着必要的利润,只要利润能保证我们生存下去。把多的钱让出去,让给客户,让给合作伙伴,让给竞争对手,这样我们才会越来越强大,这就是“深淘滩,低作堰”,大家一定要理解这句话。这样大家的生活都有保障,就永远不会死亡。
2013年,当欧盟的贸易专员发起对华为的所谓反倾销、反补贴调查时,爱立信、阿朗、诺西等,全部站出来为华为背书,说华为并没有做低价倾销。
这就是任正非独创的灰度哲学的效应。
在华为全球拓展的过程中,打入欧洲是一个里程碑,因为在欧洲市场的巨大成功,这里也被称为华为的“第二个本土市场”。
接下来,任正非雄心勃勃地把美国作为其全球商业帝国的最后一块拼板,华为要把红旗插到美国去,让中国的国旗和华为的旗帜飘扬在美国上空!只是没想到,华为的美国之路是如此艰难,刚刚试探进入,华为就被美国的思科顶了回来,提出了诉讼!
强悍的任正非在美国碰到了他人生的一道生死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