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导师苏德隆教授去世已经很多年，但我们心中对他的怀念与敬意从未停止。
1985年4月3日下午，苏德隆教授在外出寻找水中致癌物浓缩方法时，被一个小青年的车冲倒在地，因肺部内出血而不幸去世。就在导师去世前不久给我的贺年片上，这样写着：“祝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的胜利。”
他为上医应届毕业生纪念簿题词：“为了人民的利益，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这是苏德隆一生的真实写照，他用生命践行了这一誓言。1985年11月，上海市宣布消灭血吸虫病，为表彰苏德隆在血防战线上的贡献，追授他血防战线先进工作者称号并记大功。2018年11月9日，中华预防医学会追授苏德隆教授“全国血防先驱”称号。
一
1956年4月，我们5名东北中国医科大学公共卫生专业的毕业生，投入苏教授门下攻读流行病学硕士。其中3名跟随苏教授从事血吸虫病研究。
苏德隆教授曾遍览西方有关血吸虫病的文献，于1950年发表《近年日本血吸虫病研究之进展》一文，这对此后他个人及我国的血吸虫病研究方向起了重要的作用。国家卫生事业的需要和党和人民的期望，使苏德隆毅然改变自己的学术方向放弃抗生素研究，踏上了消灭血吸虫病的漫漫征程。
早在1949年，在沪郊、太湖、淀山湖等水域练兵的10万解放大军突发不明原因疫情，造成大量非战斗性减员。苏德隆判断部队系因涉水而感染了急性血吸虫病，便连夜致信兵团司令宋时轮，恳切建议采取紧急措施并提出了防治方法，得到了高度重视。1949年12月24日，“上海市郊区血吸虫病防治委员会”成立，苏德隆被委任为副秘书长。在他的积极组织动员下，江浙沪近2000名医务人员参与突击治疗，不到半年患病的战士全部治愈。
医学院毕业后从事农村卫生工作的苏德隆。
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我国掀起了浩浩荡荡的防治血吸虫病运动，那些吸虫病流行地区，都不止一次留下了苏德隆教授的足迹。党和政府对苏德隆的工作给予了关怀和支持，在上海颛桥乡一带划了几个地区，作为他进行血吸虫病防治试验场所。研究提出消灭钉螺是消灭血吸虫病的重要措施，但当时尚无成熟的灭螺方法和药物，前人的经验大多停留在假想和实验室阶段。苏德隆决心改变这一状况，他把广阔的农村看成是一个“天然实验室”，利用暑假把我们派到颛桥进行“血防试验”做钉螺水线、泥土分布观察和灭螺实验，探寻省钱又有效的灭螺方法。根据苏德隆的建议，各地开展了大规模的卫生教育宣传运动，采取加强他发明的储粪尿灭虫卵运动。他还提倡在农村尽可能改用井水，将阻断农民在生产、生活中接触疫水的感染途径也列为预防血吸虫病工作之一。
1957年7月7日，毛泽东主席在上海中苏友好大厦接见了全国血吸虫病研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苏德隆教授，询问血吸虫病的防治情况。“订了个七年之内消灭血吸虫病的计划，你的意见怎么样？”苏教授从专业角度提出时间过于短促，估计需要十二年时间。毛主席接受意见，果断决定：“那么，农业发展纲要上就改为十二年吧！”1957年7月24日，苏德隆教授受聘为国务院科学规划委员会医学组组员。
二
千年古镇朱家角，曾是血吸虫病流行严重的镇。1965年，苏德隆受中共中央血防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派遣，带队研究城镇地区消灭血吸虫病课题。他亲率一支30余人的队伍来啃这根硬骨头。苏德隆提出了“毁其居，灭其族，防止其流入”的灭螺方针，在当地党委领导下发动群众义务劳动，抽干河水，铲除浅滩，喷药灭螺，重砌石岸和河埠。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仅花费一万多元，便消灭了钉螺，整修了石岸与河埠水码头，加固了水上房屋，钉螺密度与水中尾蚴立即减少，趋于消灭。
1957年，苏德隆教授（左二）在青浦做钉螺实验。
苏教授不仅消灭血吸虫病冲在前，对上海其他传染病的防治也积极参与。
1972年夏，上海暴发了10万人的不明原因皮炎，年近七旬的苏德隆冒着酷暑烈日，奔波于黄浦江两岸进行大量现场调查，最后还将可疑毒毛放在自己身上进行试验。仅用了18天时间用典型的流行病学排除调查方法，搞清人、风、树三者关系，最终证明生长在大道两边树上的桑毛虫幼虫的毒毛是引发此次皮炎大流行的病因，后被国际学术界视为流行病学研究的经典案例，他命名的“桑毛虫皮炎”（Mulberry Tussock Moth Dermatitis）名词被载入医史。
在湖沼型血吸虫病流行区，居民在生产、生活中与疫水接触频繁，发生急性感染者甚多。“文革”期间，苏德隆克服了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偷偷做试验，完成了氯硝柳胺防御血吸虫尾蚴的研究，并以此完成了造价低廉的“防蚴衣”“防蚴笔”二项发明。“防蚴衣”经泥磨、水冲数万次，露天悬挂数月，室内保存20余年，仍能防御血吸虫尾蚴侵入。“防蚴笔”仅数分钱一支，但效果显著，可作涂肤防护剂，还有预防稻田皮炎的作用，涂在皮肤上无不适感，不污染衣服，深受农民喜爱。1975年，他的发明通过鉴定并被推广应用，还被带到非洲，受到援非水利建设者的欢迎。1978年，此项发明荣获全国医药卫生科学大会奖及上海市重大科研成果奖。
1973年，我们受上海市委托，到启东进行肝癌病因学的研究。当时人手不足，只得利用抽样技术对全县4大队居民饮水来源、患肝癌病例，结合人口普查的结果进行调查。统计出抽样人群中，启东居民凡饮沟塘水者肝癌死亡率最高（60-70/19万），饮浅井水的肝癌死亡率小于10/10万。后来又发现饮深井水者肝癌死亡率不到5/10万。苏德隆教授不顾70高龄，骑自行车进行走访。
苏德隆教授因车祸不幸去世，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将对他的怀念化作继承他遗志不断前行的动力，最终解决了饮水与肝癌的病因，控制了肝癌的发病率。
均为资料图片
作者：俞顺章 来源：上观新闻 头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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