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芹 | 西方如何用细节控制话语权 - 昆仑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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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芹 | 西方如何用细节控制话语权
2019-07-02
【摘要】话语权都是不宣而做从细节入手篡夺的,手法就是在关键位置上靠操纵细节变他人的舞台为自己的攻击器,比如在源头劫走选片、挑人的权力,再在上游(放映前)安插“专家”截走解释电影的权力,进而在中游(放映中)安排翻译字幕的人悄悄篡改影片的台词(仔细看时有发生),最后在下游(放映后)再度巩固解释权,由前述“专家”组织提问讨论,防范个体理解上的分歧。
之前,我在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看到一则有关老年失智症的系列报道,国内部分采编得很到位,一涉及国际,软肋就暴露出来了,对现代传媒的本质、话语的流向、画面的攻击力等,基本还处在空白状态。
为什么这么老道的新闻从业人员,一碰到国际就从“士兵”变成了“玩偶”?初步诊断是内外不分、普天之下一个标准使然。往深走一点,是中国人的“无界思维”让中国的新闻军团在充满战火的世界“堕落”成不战而败的传声筒。而这一切在细节层面就决定了。因为西媒利用每一个细节作武器,并未让“自由”变成信息的无障碍流通。
那么这天晚上的报道在哪些细节上“战败”?报道首先继续前几天便已开始的人物素描——一个女儿和她患老年失智症的母亲,主题是家庭成员面对这一痛苦经历应采取的态度。报道过程中引了几个名人的事例,其中华裔名人一带而过,可能材料不足,可能觉得知名度不够,重点讲述的是美国前总统里根与他的失智症。
从这个细节已能看到所谓“传声筒”就是追着“声源”和“音量”来判断和选择信息,而“声源”和“音量”在全球回音壁上并非自然形成,而是通过对每一个细节的控制人为制造的。西媒在秘密控制“声源”和“音量”时像军队一样守纪,他们对这位前总统失智症的渲染,是世界幕后统治集团送给这位为他们的利益立下汗马功劳的前总统的告别礼,是树立这位忠诚代理人永久正面形象的一步公关棋。撒切尔夫人不是也获赠一部好莱坞宣传片吗?毛老人1949年如果答应维持西方在华利益,哪会遭如此抹黑。所以作为一个中国人个人对毛再不满,都不应跟着西方人抵毁,那样做就失去作中国人的自我意识了。
话说回来,并不是每位西方总统都能得到如此厚礼,也有人因为不听话就被搞臭下台的,比如戴高乐。戴的“罪过”就是想多要一点独立。作为堂堂中国影响最大的话语机构,如果连这么点世事都分辨不清,而甘作人家这步棋的“接力手”,那真是我们这个国家的悲哀。下面我们来看看“传声筒”是怎么在无知无觉中接力的。
配送解说词的是特意挑选的抒情音乐,而配着拨人心弦的乐曲的是电影明星出身的里根及妻南希的画面,两位昔日的演员极其上镜的画面本身,其实无须配解说词就已经具有巨大的说服力和穿透力,说服力是诱惑,穿透力则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变潜意识。而制作这个节目的人显然觉得如此动人的音乐、画面还不够,又插入了画外音,那训练有素的播音系嗓子,从头到尾念了里根就自己患病发布的一个公告性质的短文,甚是悲情温婉。好象这个可怜可爱的失智老人与那个霸权战功累累的擂台主、打败了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东方阵营”的冷战干将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即便觉得自己国家败于冷战是件好事,或者忘记了自己不幸的历史,如此尽心尽力地为对手配戴道义光环,也是“慷慨”得世所罕见。短短几分钟,音乐、画面、词语加歌唱般的嗓音,制作了一个感人的故事连带它的英雄般的主人公,报道者要传递的——激起人们对老年失智症的理解和同情——已远远被突破,而不知不觉地转移成对美国总统以及这个政治人物所代表的一切的赞美。
如果制作者热爱美国并带有为之做宣传的任务,甚至是秘密使命,那我脱帽致敬,任务完成得如此出色,而且就是在我说的细节上取胜。在每个可利用的细节上布局,便成功挟带了与主题无关的大量私活,如果制作者不这么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向编辑部提议一个正面讴歌美国总统的节目,想必不容易通过,即便通过了,受众也会警觉,对这类主题产生本能的抵触,哪怕他对报道的主角本无恶意。因为人的本性就是不喜欢被强迫,让他看出你在灌输他,他事先就产生了抗拒,而抗拒就是他为自己的潜意识上了保护罩,渗透就难了,甚至在某些人身上适得其反。正是经年累月地“走私”,在潜意识层面制造远远超过应有数量的正面情感,使得中国广大民众对给自己国家和民族制造大量麻烦的美国充满好感,自愿投靠,多少中国家长为把小孩培养成美国公民而做着不懈的努力,甚至本能地做着损害祖国而对美国有利的事却毫无意识!其中很多是占尽好处的官员和知识分子。我就见过一个人一头为钓鱼岛跳得八丈高,一头花大钱让年幼的孩子学英语,一心想让他去美国生活,好像钓岛在战后犹被日本强占不是美国的一步棋,日本的狂妄不是美国在撑腰。这样两件实为对立的事互不干扰地统一在一个人身上,恐怕寻遍全世界都难找到。
问题的荒唐之处就在于美国人恐怕并未花钱来收买这个节目的制作者,让其利用职业之便完成颂美使命,因为人家心里很清楚对中国人这笔花销可以省了。连“委任状”都不需要的制作者肯定也不承认有崇美之嫌,他不过想感召人们对老年失智症的同情心,才极尽能事地在配乐、配音、挑选画面上一并努力,感人的效果的确达到了。挑了“贵”如世界霸主级的人物,为老年失智症的宣传服务,也并非不明智的选择,只是他忘了音像传媒画面、弦律、声音的力量并不在主题的控制范围,而是有着远超主题的颠覆力,自身就有夹带私货的能力,在传递信息的同时足以移变人的潜意识。而长期深入人的潜意识制造正面和负面情感,是现代社会制造认同与背弃的最主要手段,比直接往对象物脸上贴金或泼脏水要有效百倍,因为公开直接地、大批判式地、带有明显行政命令地宣传正负面情感,已难收效;他也忘了在影像时代,画面是没有边界的,它不光能走出主题,还能打破文化与政治的壁垒;他还忘了国际大背景下的美国与中国,是赤搏的一对,虽说不上你死我活,至少是在拚抢生存的空间,且是对方容不下我们,因此像上述这类画面还配上能在大脑深处如此激励正面情感的音乐和解说词,在欧美的传媒上针对中国这样的国家是绝不会有的。
非但没有如此“慷慨”,还反向运作,利用一切细节,在人们的潜意识里积垫负面情感。因为西方统治集团以中国为围剿对象,并非一个短期目标,而是长远的策划。既然是长远的计划,悄悄地培养百姓的认同,就要靠每个细节的操纵。我们上面说过,洗脑只有在不让受众觉察的状态下才真正有效,这种时候他的潜意识是不设防的。而出于诚实或尊重受众明打明做,则效果正相反,他非但感觉不到你其实对他更负责,反而由于知道你的意图而心理设防,甚至反感对抗。人性时常是不值得抬举的。由这些秘不示人的暗手长久经营的所谓“公众舆论”,不光内部如同从不懈殆的备战(表面并不宣战,政府间继续正常交往,一切都在潜意识层面操纵),而且使话语具有更大的攻击力,并在无需行政强制命令的情况下主导话语的流向,以此影响对方的舆论,甚至成为要挟和扼诈对手的借口。
在大国间博弈枪炮已不能随时发挥效应的当今世界,随时随地、天箩地网的战场是话语的战场,而这个战场上的真正武器是细节的操纵。忽略细节,甚至完全无意识,就形同不战而败。这种时候都无须人家主动来攻打,自己便参与制造力量的不对等,为对手搭建高地,陷己于低地,无意识地将控制话语流向的权力拱手于人。这是目前中国掌握话语权的那批天之娇子的常态,且做起来毫无意识。我在《话语的流向》一文中说过,话语权就是靠控制话语的流向实现的。有些民族没有强人大张旗鼓的号召就很难自觉、有意识地向一个方向努力,甚至除了看到自身利益,根本看不到国家民族的整体利益,尤其中国这个有着上千年以小农自由民为社会基础的国家。而西方国家精英们不光自我意识极强,针对百姓的“领主意识”也时刻不放,而且做起来全是暗手,从每一个细节着眼,不仅局外人被整都不知道,自家百姓被蒙也一无所知。我碰到一件事,至今令我陷入悲观之中,仿佛元灭宋一百年前就已知余下的剧本。
在法国有各类影展,有法国人自己办的,也有各国以文化交流的形式举办的,中国在几年前除了偶尔文化交流办一次影展,每年并无固定的自办影展。由于法国人办的电影节总是挑反映中国阴暗面的电影,一如近几十年不表现中国黑暗愚昧的当代文学作品不会被翻译过来,有在法的华侨便决定与中国官方合作每年在巴黎自办一个中国电影展。初衷是好的,一开始也是按自己的思路办的,中国从企业到政府都出了钱。但很快这位华裔身边便被一些法国“中国电影专家”渗透,他们在协助她办的同时,逐渐控制了选片、引荐、邀人等主办电影展最重要的权力。而法国人在中国办影展,这个权力是绝不放手的。没办几界影展就变味了,最后又开始纠缠“地下电影”,“少数民族电影”也成利用对象,被请来的影人一点点剩下所谓的“亲西派”,本来自办这个影展就是要避开这类挑拨离间的伎俩,结果自己花钱反为他用。
关键是对中国电影连带中国社会的解释权也牢牢地被他们掌控在手,令中国人自办这个电影节的意义尽失。在每部电影放映前,不管多早多晚,必有“电影专家”不辞辛苦地、忠于职守地、先入为主地为观众锁定思路,把好政治关,就好像在上海和北京举办法国电影周,每放一部都有中国“专家”事先为观众打预防针和消毒。一个由中国人出钱自办的影展,每部电影放映前都由法国“专家”批判一番中国,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更有中国被邀来的部分影人,对世事一窍不通,也无尊严意识,跑上台扮起“受害者”。“受害者”个个命不赖,不但能拍电影,还能出国参展,若在法国一个电影界的受害者是拍不成电影的,更不会有出国机会。就有一位电影界的“反骨”被逼无奈,拿了伊朗人的资助拍电影,今年影片被伊朗公司送到戛纳电影市场放映,被自觉的放映员发现举报,伊朗人自租市场放片子,按理说天经地义,法国人收了人家的租金,却不让人放映要卖的片子,不知占了哪条理?他们在别人身上成天做的事,自己身上却碰都不能碰。
有一天一位中国影人正在诉苦,我听到台下观众席里一声尖利的长笑,令我背脊发凉。我不知这声怪笑意味着什么,能冲出舆论封锁来参加中国自办影展的人,有不少是爱中国的法国人,他们因为受不了披天盖地的“负面中国”才来看另一面的中国,是这群人里发出的哀叹?还是那些“传教士”一般坚定的意识形态狂徒喷出的由衷快乐?
这位华裔挟中国电影以自重,被法国人捧得晕乎乎,每当她出席某场放映,法国“专家”便停止攻击中国,估计她对全局毫无把控。后来中国官方只得自己另办一个影展,于是巴黎便有两个中国自办影展。这种事情举世难觅,即便外头能分裂你,内部也不可能有电影人配合。法国送到国外参展的电影都必经一个国家机构,叫Unifrance,以确保对外行动一致,看起来电影业都是私营的,但若与外国打交道,都自觉站到国家一边。偶然出个叛逆,连小至放映员这关都通不过。
通过这个事例,可以清楚地看到,话语权都是不宣而做从细节入手篡夺的,手法就是在关键位置上靠操纵细节变他人的舞台为自己的攻击器,比如在源头劫走选片、挑人的权力,再在上游(放映前)安插“专家”截走解释电影的权力,进而在中游(放映中)安排翻译字幕的人悄悄篡改影片的台词(仔细看时有发生),最后在下游(放映后)再度巩固解释权,由前述“专家”组织提问讨论,防范个体理解上的分歧。
看到整个颠覆过程的我,心惊胆寒。在此之前我就发现每周电影节目手册每逢中国影展就出时间或地点的错误,致使没有拿到邀请的普通观众没法前去观看。客观分析,这些“专家”的所做所为与毛泽东时代为统一意识形态而控制一切的做法形异实同,但一个公开一个暗地,一个组织地做一个自觉地做,一个连锅端(全封)一个动细节(形放实封)。最后是暗地、自觉、动细节的人劫取了话语权。但我由此而惊觉为什么近现代史逾百年只有在毛的时代中国人反败为胜,那不是神的力量,而是那会儿才学了他们的真传。然而中国人的本性对西人的真传实际是受不了的,因为我们无法长久接受绝对真理的统治。自我意识本来就不强、近三十年又被彻底心理解构的中国人,不但缺乏同等的自觉性,也不具备操纵细节的敏感性,而且连看明白对手的意愿和意识都乏善可陈。
话语战场的不战而败,严重性远比一场真枪实弹的战争要深远而持久,这已不是一个国家的战败,而是一个文明的覆灭。
【边芹,旅居法国的中国女作家,文化批评家。出版《谁在导演世界》(中央编译出版社)、《被颠覆的文明:我们怎么落到这一步》(东方出版社)、《一面沿途漫步的镜子》、《文明的变迁:巴黎1896—寻找李鸿章》(东方出版社)。译著:《红与黑》、《直布罗陀水手》、《广岛之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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